85年前的今天|纳粹治下的德国病人

MaryVentura / Matters 20241128
你可以想像,也可能不愿想像。

以前写过一篇《145年前的今天,〈北华捷报〉上的一个翻译小案》,也是「历史上的今天」题材。时不时地喜欢看历史上的今天,似乎有命运、轮回、改变与重复交织、缠绕的感觉。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年的生日,不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历史上的今天」吗?

刚好,今天从最近一直在读的一本书《Fatherland》中读到了一则整整85年前的今天的小案。这必须拿出来讲一讲,尤其是关于历史中的失语者们。

Fatherland》这本书作者Burkhard Bilger,书的全名是《祖国:一本关于战争、良心和家族秘密的回忆录》。

首先书名蛮有意思的。虽然中文我们也说「祖国」二字,但其实默认还是「祖国母亲」这个比喻,甚至在英文中的「祖国」也是Motherland,但「Fatherland」是怎么回事呢?在德语里的「祖国」是Vaterland,由Vater(父亲)和land(国)组成,所以,英语转过来就成了Fatherland。那么,顾名思义,这本书应该是作者讲一些关于德国作为祖国的事情吧。

这一点,从书封面上也能看出——分明是二战时期的一张照片揭示了作者可能发现的家族秘密。

发现自己的祖先是纳粹军官,该如何自处?

Burkhard是非常德国的名字,难怪在美国长大的他要在几十年后寻祖,去往德国寻找姥爷留下的档案文件。幸运的是,作者母亲是在德法交接的阿尔萨斯地区(也是领土争夺重灾区)生活成长过,也在作者和兄弟姐妹们还是青少年的时候带著他们在那里生活过,所以Burkhard不仅能够讲德法双语,对于当地的浓重的德法风格的方言土语也极为熟悉。这为他后来到德国查找资料提供了太多方便。

他的姥爷其实是一位小学教师/校长,Burkhard在错综复杂的「古老德文」档案中寻找能够揭示姥爷为什么最终加入了纳粹的原因和对于纳粹党真实感受的蛛丝马迹。

纳粹屠刀下的另一群失语者

在查阅各个姥爷待过的德国迷你小村庄的档案纪录时,一则信件引起了作者Burkhard的注意。这封信件其实写于1940年2月24日,说到的却是85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39年11月28日一个编号为87386的指令。有些读者可能要问了,1939年11月28日?那似乎距离德国侵占波兰也不过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怎么感觉还似乎不到二战轰轰烈烈的时候呢?其实,这也就涉及到纳粹党意识形态中的一个重要部分,那就是——有病的、残疾的、凡是没有能力进行有效产出的人,都没有存在的任何意义,必须被清除。

这,就涉及了一群非常可怜的失语者。

回到85年前的这封信,信中说,

关于87386编号的这个指令呢,我下令从贵机构转移所有附件中列出名字的病人。其中,生病的由「公共病人转移有限公司」全权代表,该公司会联系你。情绪激动的病人则会被给予适合的治疗以求他们能够平静度过接下来几小时的旅途。如果有可能,生病的都将穿著自己的内衣裤和衣服。医疗纪录和含有直系亲属细节的个人档案将转给负责转移的经理人员。

熟悉二战和纳粹屠杀历史的读者一定对「转移」二字并不陌生,甚至能够产生一种反射般的回应。说到转移,一般都是大批量转移受害者,把他们送去死亡营、毒气室杀害,其中,多数是犹太人。

然而,85年前,对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方案」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出现的对于病人们的「转移」又是怎么回事呢?这里的「转移」会跟犹太人的「转移」有区别吗?其实,读者们在读了上面👆令人毛骨悚然的信之后应该能够感觉到,对于病人的转移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早在85年前,万恶的法西斯纳粹已经对于自己故土上的德国病人下手了。

「贵机构」?

作者Burkhard写道,信中的「贵机构」Wiesloch不是一般的病人疗养院。坐落于海德堡南边,这个「贵机构」隶属于一个在1939-1945年间杀死了超过30万身体或者精神残疾的德国病患机构网络,其中有被注射吗啡或苯巴比妥杀死的,也有被特殊设计的毒气室毒死的,还有被饿死的。所有死去病人的家属两周后都会收到同样一封信,

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亲属XXX在被转移到我机构后不料死于xxx原因。鉴于他/她不治之症的严重性,死亡对于他/她而言是一个解脱。

Burkhard指出,贵机构信中和收缴纪录中纪录的这样惨死的德国病人最大的81岁,最小的15岁。他们其中在「xxx」处给出来的原因(书中写为「disorder」)有如下一些👇

精神方面:白痴行为、健忘症、精神分裂症、裸露癖

身体方面:癫痫、脑炎、失明、进行性瘫痪

行为方面:偷盗、欺诈、酗酒、鸡奸、同性恋、娈童及其他性犯罪

作者用简短的文字纪录了其中一些小案——

1、一个病人在恍惚中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是除此之外,他却是一个顶级的马鞍制造商。😓

2、一天,所有病人都被指令手拉手上一辆巴士车,他们被巴士车转运到另外一个地方全部被注射死刑。

3、村里一个姑娘喜欢呆呆地看鸟。突然有一天,姑娘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贵机构的儿童区

该机构的儿童区由Josef Artur Schreck博士监管。他向把孩子送来的父母保证在「贵机构」她们的孩子将享受最佳的治疗,如果孩子不幸身患绝症,也一定是以孩子不受痛苦考虑为前提将孩子安乐死。据统计,战后死于该「贵机构」的孩子有超过5000人。

成为数字?

很多时候会听到人们这样形容失语者,说她们是变成了数字而已。很难说我想怎样评价这一说法,只是觉得也对,也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失语者是变成了数字,冷冰冰、被剥夺人性而存在。然而,5000个死去的德国孩子,因为身体或者精神上的残疾被意识形态判处死刑,在死后亲人还被谎言蒙骗。只不过,一个个数字又终究能够汇聚起来,变成一个个抽象的悲剧故事,留在读者脑海里,

你可以想像,也可能不愿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