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纯钩:苦难是自我实现的催化剂,公义是历史前进的动力——读几份四十七人案的自辩词和家书

作者脸书
朋友介绍我读戴耀廷的庭上陈词,也有朋友推荐我读何桂蓝﹑邹家成的帖文,以及梁国雄的家书。戴教授对违法达义的精神作出深入剖析,邹家成的帖文阐述「不是看到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才看到希望」,梁国雄的家书充满对并肩作战的妻子的深厚感情。本文尝试领会何桂蓝的长文,她这篇文章值得再三品味,因为内容很丰富,思想很深邃,立足点很高,感染力很强。
这篇帖文用散点透视的文字来表述,就好像是她在长时间与自己对话中撷取出来的吉光片羽,通过自己参与的社会运动实践,对公民运动的实质﹑历史的迂回与惯性﹑个人与集体的连接﹑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等等议题,作出自己的观照。
这篇帖文不仅是何桂蓝对自己面对不公义审判的自辩词,更像是她政治生涯的自供状。她自述参与公民抗命的初衷,她对这场巿民自发的社会运动的反思,她受外国人权志士的影响,以及对人类历史发展的思考。
「在分裂国家、与外国势⼒勾结等说辞的背后,我们真正的罪⾏对北京来说,是我们不满于在操控下的选举中随波逐流。」这句话概括了香港多场公民运动的实质:香港人的政治不服从,源于中共不兑现他们的政治承诺。「这不是⼀种责任,也不是⼀种道德义务,⽽是内⼼深处的⼀种强烈冲动,去对我所⽬睹和经历的⼀切伸张正义,因为这些经历已经成为我的⼀部分,定义了过去的我。⽽现在,我要定义当下的我。」
在面对漫长的刑期和狱中无穷尽的身心折磨时,何桂蓝以自我实现的最高标准来完成自己,她的勇气与毅力,来自多年的自我修养﹑多方求知的阅读﹑对现实人生的思考,以至对运动中手足们感人肺腑的义行所激发的义愤,这成就了今日的何桂蓝。她要定义自己,而不是被专制统治者所定义,她要完成自己,而不是容忍专制统治者的完成。
她那么年轻,做记者出身,那年七一年轻抗议者冲击立法会时,她还是一位随行采访者。随著运动的深入,她全身心参与,并在运动中成长和成熟。今日何桂蓝已经是一位富于斗争经验和人格力量的抗争义士,她用自己承受的苦难,谱写自己生命的篇章。
何桂蓝多次提及一些国际知名的政治抗争者,俄罗斯的纳瓦尔尼﹑白俄罗斯的科烈斯尼科娃﹑美国的马丁路德金,以及中国大陆﹑台湾和其他国家的历史先行者,她在他们身上汲取精神力量。历史前进的道路是先行者们披荆斩棘开拓出来的,后人循著他们的足迹,走成了人类进步的康庄大道。何桂蓝说:「当⾔论和信仰成为对你的指控证据时,你也获得了阐述它们的合法权利,并且可以尽情地发挥。」
何桂蓝一再强调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和团结,因为任何政治抗争都不是由少数先行者完成的,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先行者开山劈石,追随者勇敢挺进,历史大业始抵于成。没有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没有众人的团结,先行者开了路也是白费力气。「那种⼈与⼈之间的连结,唯有通过共享的勇气⾏动才能达成;这种连结 存在于那些敢于追随真正⾃我的⼈之间。是的,敢于冒险,会短暂地失去⽴⾜之地,但若 不敢冒险,则会迷失⾃我。」
有斗争就有挫折,有苦难就有牺牲,古今中外任何一次伟大的历史风潮,无不以少数人民英雄的血泪来书写。何桂蓝对此有充份的思想准备,不是她特别英勇和不屈,而是她从历史伟人们身上汲取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她说:「我们身份的真正定义,不是苦难本身,⽽是我们⾯对它的⽅式。只有通过⾏动,⼈才能定义⾃我;也只有真正了解⾃⼰的⼈,才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敞开⼼扉,建⽴新的联系,推动变⾰。正是为了⼈类多样性、创造⼒与可能性的奇迹,为了这个我们可以以真正⾃我相互连结的世界,我们敢于⾏动,也敢于承受苦难。」
真正的勇者永远是孤独的,何桂蓝也感叹曾经关系很深的人并没有给她鼓励,她做得越多,在「物理与时间上」离他们越远。「但当有⼈畀到⼒量我,令我⾒到⼈嘅存在最极致嘅美感,唯有喺挣扎之中⽅得展现」。因为有苦难,所以有挣扎,但人的存在最极致的美感,便是在挣扎中对自己人格的淬炼,对世事人生最深刻的认知。
而对那些一直陪伴她的人,「佢哋知道咁唔系死,而系创造,系自我完成。爱唔只系牵绊同责任,仲系成就同解放;唔系帮你逃避现实残酷,而系畀你面对残酷嘅勇气。」这些话说得真好,值得每一个人好好记取。
读到这些文字,深感何桂蓝思想的通透,她的敏捷与镇定。她之所以选择不认罪,不是出于固执,而是出于对整个反抗运动的深刻思考,在对现实政治与历史充份认识的基础上,建立起她的自信和韧性。她坚信自己站在公义的一边﹑历史发展的一边,她的精神力量源源不绝。
何桂蓝的帖文比较长,前半部是翻译,后半部掺杂广东话,全文内容不是一篇短短的文字可以概括。我活到今日的年纪,能真正打动我的文字已经不多了,我很惊讶她的文字有一种在他人内心掀起波澜的无形力量。她不但是一个践行者,也是一个有思想的鼓动家,她身上有一种真正的政治领袖需要的特质。真诚希望她保持健全的心态,磨炼自己的意志,提高认知能力和组织能力,为日后的香港重建准备更多的精神资源——香港需要她,未来需要她。
我坚信中共的命不会比她的刑期更长,我希望自己多活几年,看到她恢复自由的那一天。那时香港人会成立一个公民法庭,追究作恶多端的官员和法官,还所有手足自由身,还他们一个公道,还他们践行公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