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raby Matters 20200316
近日看《上海生死劫》,每到一震撼处,或者觉得与当下环境呼应的,即用手机拍下与人分享,读完积攒了几十张照片,做一个碎碎念式的整理。文革对我来说太遥远,太模糊,父母成长与文革年代,却也说不出文革的时候干过什么,大概对他们而言文革已融入正常的生活而不察觉。但是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因此察觉到文革与当下的连续性让我惊诧。对历史的沉默和集体性失忆让人意识不到斗争文化在我们血脉中的连续性,重读历史才发现,当下一些令人哑口无言的言论,其实早有渊源,文革的阴影可以说是死灰复燃。
我对文革的了解还非常粗浅,因此对书中描写的一惊一咋,实在是因为见识短浅,觉得新鲜刺激,但又无比熟悉。
“要是他们有阶级思想,或是逼我们读书,阻止我们投入革命运动,那我们就揍他们。”记得秦晖讲座中讲,最初的造反派多是菁英中学就读的红二代,他们学习成绩不如普通家庭出生的同学,在学校没有受到特别的关注,因而心生不满。红卫兵一词的创造者张承志,当年就读于菁英中学清华附中。
“你和一个外国人跳舞,而且你看上去好像兴高采烈的,那就证实你并不爱国。”这不就是猖獗与微博的小粉红的逻辑吗,整天监督哪个公共人物说了什么话,点了什么赞,过了什么节,是不是支持港独/藏独/台独/疆独/精日/精美。说他们是网络红卫兵一点不假。
乳罩代表了西方腐朽因素⋯⋯一个乳罩就能把人腐蚀?乳罩是科幻小说里的僵尸病毒吗?
一个记恨资产阶级的红卫兵的心态,他恨资产阶级,只因为他不是,如果给他机会,他会欣然接受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文革的厉害之处在于,仁慈、善良等人性中良善的部分被当作资本主义的余孽扫除,淘汰剩下的是精致利己,嫉妒,仇恨,人与人的对立,令人能毫无顾忌地凌虐他人。
政治运动反复教导人要虚伪,说假话,诚实的人没有好果子吃。几十年的社会规训给人留下多大的道德空虚和创伤呢?
当政治斗争成为唯一的阶级上升途径,就无怪乎所有蝇营狗苟之辈蜂拥而上,手段越恶劣龌龊的人越能赢得先机,这是一场举国的人才逆向淘汰。
这些话放在新疆学习班讲,应该一点也不违和吧。
扣押出境人员的一名家属作为人质,也是新疆惯常手法。
这段话给我的震撼不下与前面的跟外国人跳舞就是不爱国,我无数次听人用“阶级”解释社会中的各种现象,因为这套话语太熟悉太容易使用了吧。只要阶级话语还存在,对某个阶级的专政就随时能够复辟。
看到这段话只觉得太心疼了,文化大革命该改名叫文化大灭绝。历史上有灭绝他者文化的,主动灭绝自己文化的有吗?
文革还没结束,贪污受贿已经盛行,可见逆向淘汰把革命理想主义者全部替换成了贪图私利的蝇营狗苟之辈,也可见物资供应的紧张和社会秩序的崩溃,万事都需要走“后门”。
“我们把你关在家里是保护你。”是不是还要高喊谢谢你拘禁我,保护了我的人身安全?
哑口无言。
“只要一个人被捕了,他就是违法了,没有被捕,就是合法的。”法的含义已经彻底被消解了。
造反英雄,实际上是革命投机份子,造反份子上台,反而让贪污腐败成为普遍现象,造反只是权力争夺的名号而已。
在这本书里见识到了疲劳轰炸,喷气式,炒豆子,某些手段现在也使用在被指定监视居住的人身上。作者的弟弟三十七岁就头发花白,眼睛老花,想起那些被抓捕的律师,医生,人权行动者,被放回来仿佛老了很多岁。
上级永远不会承认错误,这样的公检法简直是冤假错案制造机,这样的行政部门永远不会承担责任。
“工人不敢勤奋工作,农民不愿下地干活,火车、公共汽车、甚至驴子都故意减速,使他们都误点到目的地。”这样魔幻的场面竟然是现实。
文革初期红卫兵积极改造街景。街上随处可见临时抓捕和批斗,到处是人们反抗的尖叫和受害者声泪俱下的恳求。
文革中的女性,被当街剪裤子,扒裤子,剪头发。
军管时期依然失序的街道。
一旦划位阶级贱民,终身为贱民,哪怕打倒了四人帮都无法表现出开心,因为脆弱的他们随时会被卷入下一场斗争。
文革结束后对贱民的差别待遇依然不变,这新上来的官,正是文革中无所不用其极的造反派。
至今共产党上层都没有彻底摒弃极左的陈词滥调,甚至还老调重弹,文革遗产的延续性从来没断过。
文革后期走后门,贪污公家的东西已经成为家常便饭,甚至成为人们的普遍共识,如果谁觉得用公家的东西有罪恶感,才是思维不正常。文革破坏的不只是伦理,原有社会运作的秩序被彻底打破了。
共产党政权成立后回国的人,万万没想到斗争长期存在的辩证唯物主义吧。记得之前看过一个段子,“一开始他们抓记者,后来抓为记者辩护的律师,后来抓报导律师被抓的记者”,这也是一种斗争长期存在的辩证唯物主义吗?在一轮轮针对敏感人群和话题的打击中,原来不敏感的变成了敏感的,安全的变成了不安全的,保留一点良善之心的人要倒退到什么时候?只怕以后口号喊得不够响亮,鼓掌不够热烈,跪拜姿势不够端正的,都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人类天生有同理心,看到他人受苦会生出恻隐之心。但是历经几十年、几代人的政治运动已经把人天性中的正直、善良、勇气消耗殆尽,逆向选拔麻木不仁、极端冷漠、自私自利。当权者正在从文革中源源不断汲取统治资源,从没经历过毛时代的年轻人说起毛语录来毫不生疏。医院领导对艾芬医生的训诫,用到三个排比句:你视武汉市自军运会以来的城建结果与不顾;你是影响武汉市安定团结的罪人,你是迫害武汉市向前发展的元凶。飘散著从文革时代传来的尸臭。
1986年本书出版前,郑念已洞察共产党只能靠唤起群众的爱国心来维持意识形态合法性。
马连良和程砚秋,《伶人往事》的两个主角。
台上的人看著自己亲手导演的疯狂场面,看“敌人”被折磨,得意洋洋。
犯人不是人,饿死了也没关系;中国人多得是,不怕多死几个人。人在这里跟个牲畜没什么区别。
剥夺人的尊严,先从剥夺名字开始。名字只是失去的第一样东西,接著行动的自由,清洁,温暖,健康,以至于一些不显眼的东西如思考,理智也会被逐一剥夺。
革了资产阶级命的造反派,正活出了典型的资产阶级的样子,炫耀性的著装更体现出他们可以通达神秘权力的力量。谁敢指责他们的言行不一致呢?
一次次地看见地方政府执行上级政策的矫枉过正,他们已经过长期的政治训练,可以毫不犹豫,雷厉风行地执行上级的指示,但执行的目的和效果却不大有人关心。
举国生活在歇斯底里的灾后心理创伤中,新冠疫情后期,是不是也出现了举国的歇斯底里,无可奈何地等待著不幸事故的降临?
不要伸张自己的权利,要对权利被侵犯表现出麻木不仁,听天由命地全盘接受降临在身上的任何不幸。当我们在批评现在依然有很多人表现出麻木不仁和听天由命,别忘记了在文革年代,只有这样才能苟且偷生,任何伸张自己权利的行为将被社会主义的铁拳无情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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