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爸L(52岁,贸易业):
我的孩子Ray现在18岁了。他出生时是女宝宝,大概在10、11岁的时候,第一次跟我讲,他想要当男生。
我搞不太清楚状况,就说「当同性恋无所谓啊」; 但是他跟我说,他要当trans。他就是用「trans」这个字。他不到1岁,我们就搬到国外,他念国际学校,后来我们又搬回台湾。
那个时候我并不了解trans到底是什么样的意义。他跟我讲,trans是:他就是个男生,而不是他只是喜欢女生。他的意向是很明确的:喔,不是,不是他要当trans,他说我就是个trans啊。
其实从小他就没有穿过裙子、不穿我们买的任何有蕾丝的东西;去玩具店,他没有买过洋娃娃。
我下一步的反应是跟他说:「 呃,你可以再看看。」因为我不懂,赶快去Google。在我这个年纪的人的认知光谱里,觉得同性恋是可以接受的,那无所谓;但是trans,是一个满崭新的东西,我没有这样子的理解。
我问过一个同学,他爸爸是台大精神科医师,而且是长老教会的,基督徒很多是反同的。但是我同学的爸爸说,其实在研究里面,人类本来就存有一定比例是这样子(跨性别)的状况:你的生理性别跟你的心理性别是不同的。
有了学术研究当做基础之后,我比较能全观地理解,我们应该要去做些什么事情。
我们相信3位医师的说明
他也跟他妈妈讲,妈妈是比我积极,就说OK,那我们就先去找医师。我记得我们2017年去医院,那位医师大概60几岁,他知道这个状况,但并不愿意做太多的处置。
那时孩子11岁了嘛,开始会有第二性征,对trans来讲, 那是很痛苦的事,因为不认同的性别愈明显了。所以,我们就在荣总陈牧宏医师介绍下,换去台大医院,就是包括了(精神科)徐志云医师、还有(儿童内分泌科)刘士峣医师,他们建议我们可以使用青春期延后治疗、过几年后再注射「男性荷尔蒙」,让第二性征不会出现。孩子12岁就正式用药了。
我们问过3、4个不同的医师, 知道延后青春期的<!–__ANNOTATION__={“text”:”青春期阻断剂”,”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青春期延后治疗(puberty suppression)」是一种治疗方式,这种治疗方式使用的「青春期阻断剂」(puberty blocker)又称「性释素促进剂」(Gonadotropin-releasing hormone agonist, GnRH agonist)。”}–>很早就用来治疗一些性早熟的病例;但是副作用是说,老了之后可能会比一般人更可能有骨质疏松症<!–__ANNOTATION__={“text”:”(注)”,”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报导者》访问替Ray看诊的台大儿童医院小儿内分泌科医师刘士峣,他表示,贺尔蒙是影响骨密度要素之一,故使用青春期阻断剂期间个案骨密度可能低于同龄孩童,但停药后若有正常荷尔蒙补充,成人时就不至于有骨质疏松。”}–>,我们当然会担心。我们也问过很多其他的医师,给的答案都差不多。
所以,遇到小孩来告诉你「我是跨性别」,你有3个方法可以做:第一个就是什么都不做,看看将来怎么样;第二个方法,去拜拜、喝符水,看看是不是被附身、还是怎么样。第三个方法,就是相信医师的建议──已经有3个医师说明,而且其他医师朋友也告诉你说这个药的副作用是怎么样, 那你就相信医师嘛!
我也问过,如果到了15岁,不想再用青春期阻断剂会怎么样。医师是说,如果在18岁之前,你决定不用了,那就是第二性征慢慢会出来。所以青春期阻断剂并不是不可回复的,我们就比较放心。
孩子开始注射男性荷尔蒙后,他很开心!是每3个月1次青春期阻断剂、每1个月1次男性荷尔蒙,都要去台大医院注射。因为青春期阻断剂不在健保的coverage(给付)里面,所以每3个月自费15,000。男性荷尔蒙注射便宜很多。
我觉得医生的年纪(对如何诊疗跨性别)是有差别的。刘士峣或徐医师大概都是1980后出生的,我的医师同学大概1970年左右出生的。我觉得医师对trans的教育或认知,会因为世代而不同。我的医师同学说他知道用这个药不会有副作用,可是他会怀疑12岁的孩子该不该用。
但是,比我们小10岁左右的医师会认为,「对,我们就是要用比较积极的方法去面对这样的问题。」
倾听孩子介意什么
那个时候,他告诉我说,他要去买个东西叫Stand-to-Pee(STP),这是一个橡胶、像「鸡鸡」的样子,可以让他站著尿尿。这对他来讲,很重要,他能更进一步达到他心里想要的性别。我们去Amazon网站帮他买STP,寄回来台湾,他很快乐。虽然现在他已经没在用了,不过他的确用了一段时间。
我只是让你们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比如我觉得站著尿尿跟坐著尿尿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对他们来讲,是有差别的。
他运气很好、一直都满开心的。跨性别这件事,我觉得没有完全困扰到他。有一次比较困扰,是他国小五年级参加学校的足球队,校内只有男生队,但是,他还是去参加。整个男生队只有他一个女生而已,他打扮就是跟男生一样,所以也没有什么同学知道他是女生。
直到某次足球赛之前,学校校长突然说,欸,不如我们来成立一个女子队好了,所以就请他参加女子队。他那个时候会比较抗拒一点,就说「我不要打女生的」。我们说服他去参加女子队,他也替球队进了很多分,可是这是他比较不开心的事情。
至于其他事情,尤其是心理上的感受,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我没有办法很详细地形容。但是从他开始跟我们讲他是trans以来,我们都把它当做一件正常的事情来处理。所以,他并没有太多的忧愁。
学校想给更多帮助,但我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后来他升国中,我先跟学校沟通孩子的状况,学校一听到,他们的态度是「我们绝对接受这个学生,我们还要给他更多的帮助」,譬如校长就说「那我们来盖一个性别友善厕所」。可是,我觉得我们不需要。
他的班导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也一直希望小孩子「你要跟全班讲你是个trans」。但孩子的态度就是很抗拒,想说「我高兴讲、我觉得我想讲的时候,我再讲就好;为什么一定要逼著我讲?」这个事情后来就不了了之。
后来他想从实验学校换到一个比较严格的学校。比较有趣的事情就是,去报到之前,我先带著小孩子跟学校主任讲说,「我们家小孩是个trans,你愿不愿意收?」因为我不想等到你收了之后,然后再回头来抱怨,我宁可先跟你讲清楚。
学校态度很棒的一件事情是:训育组长一进来看了孩子就说:「这个状况啊,那是不是服装、体能通通依照男生规定?」孩子说是。组长回:「好,那就依照男生规定,其他的我就不管了。」他就走了。我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态度。
就是,OK,我决定我要当男生,我一切就是依照男生的规定。
但是有另外一个问题:学号。学号都有男女之分,不同的数字开头。我跟学校说,学号有没有办法更改?在这个沟通过程中,学校不断来说,那我们来做两个学号,一个真的、一个假的:假的学号(男生的)绣在制服上面;真的学号是在学校系统里。
但我跟学校说:「我不喜欢这样子,你们是学校,就不应该做假的事情啊;不如我们从源头去教育局找答案。」
所以我写信去教育局,教育局大概2天就回信说,OK,他们已经跟学校讲好了,他们会通知厂商去更改系统,学号就依照男生的学号去排。
我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用对他特别对待。譬如说,他们第一次宿营是10个男生一间、10个女生一间, 学校老师很贴心地前一天晚上打电话来:「Ray爸爸,我们有多准备一个双人房,如果万一他不习惯跟那些男生睡的话,他可以到那个双人房去睡觉。」等于说学校还为他专门多订了一间。
我跟老师说:「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可是,学校还是会去做这些预防措施。
所以我说他运气满好的。其实我觉得,欸,是不是有必要有这么多的privilege(特权)?
只要自己不觉得「这是问题」
对家人或亲友,我比较熟的同事、家长,我才会主动去讲这件事情嘛。当然我爸、我妈会觉得很奇怪,可是时间久了,他们也就只能接受了。
我觉得以现在台湾的社会氛围来说,有一个「政治正确」的状况, 就算人家觉得奇怪,也不会表现出来。
或者,你们觉得奇怪,我也没有办法,我不会去配合那个观感。
他现在满18岁了,卵巢已经萎缩得差不多,所以不用再打青春期阻断剂,就只打荷尔蒙而已。如果要去变更身分证上面的性别的话,就必须要去手术把卵巢拿掉。但是,这就看他自己要不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在几个月前吧,我说,「如果你换了身分证之后,你就要去当兵。」他说,「OK啊,当兵没问题啊。」
他很幸运,至今没有太大困境。或是说,我们没感觉是困境。
第一,因为「女跨男」要比「男跨女」来得容易得多了。第二,很多时候,你要有经济资源,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譬如说,从12岁到18岁,每3个月15,000元的药费, 这也是一笔开销。还有,我们即使用药了,他还是会有微微的胸部;可是学校有游泳课程,他会很不自在,因为他还是跟其他所有男生一样穿个泳裤就下水了。
我们就让他动了抽脂手术。在手术之前,他要去运动的时候,就用弹力胶带稍微把胸部拉一下。这些都是开销。
第三,是小孩本身的个性。有些人就会想要去藏这个问题,最好不要让所有人知道,那就愈来愈缩在角落,把所有问题去往心里面堆嘛。刚好碰到小孩子他愿意讲、能够讲,你才能处理。小孩子如果不愿意讲,家长怎么拉,也没有用。
所以它是一个很多刚好因素的结合。Ray的历程很难百分之百复制、贴上。这是一个多元方程式。
但是,我也会担心,会不会是他没接触到真实社会对trans的观感,所以才比较无忧无虑呢?我希望「不特别」才是一个正常的型态;但又难免担心,他太被保护。
网路上常说「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也觉得,自己不觉得这是问题,有问题的就是别人。听起来很无赖,但是可能要有点无赖心态,比较能面对跟处理好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