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餵鴿人出沒
早上7點半,是新北市忠孝碼頭周邊700隻野鴿的早餐時間。
行動水車率先出沒,一名長者將14公升垃圾袋分掛腳踏車左右把手,充作水袋。他賣力踩動踏板,人車一體,穩穩地將兩大袋清水送至堤防,另一長者流暢接過,倒入臉盆與塑膠盒。棲息在一旁高架道路的鴿子見到水光,一隻隻飛落堤防就定位。一位中年女子現身,拆開麵包,望著鴿子啄食,「我剛好路過附近,想到這裡有鴿子,就買來餵。」見麵包食盡,女子心滿意足離開。另一名中年男性提著沉甸甸的麻布袋現身,他抖開布袋,裡頭是跟三明治工廠要來的吐司邊,群鴿蜂擁而至。
行動水車仍在持續送水,鴿群突然一陣騷動,原來有人帶來飼料,鋪天蓋地一灑,上百隻鴿子從天而降,彷彿希區考克電影《鳥》場景。
近11點,堤防上的盛宴快告一段落,忽有一男子胸前掛飼料,手上持鳥網趨近,定睛觀察滿地鴿子。他以飼料誘引,偶爾晃晃鳥網擾動鴿群,觀察鴿子反應與飛行樣態,看到中意的鴿,便網子一伸,手到擒來。他表示自己以前有在賽鴿,想找好鴿育種,就來忠孝碼頭。「那種幾十萬的外國血統鴿都是騙人的啦!」他只信自己的雙眼。
“,”pureAnnotationText”:”對於餵食禽鳥,目前各縣市環保局會先予勸導,勸導不聽者,即依違反《廢棄物清理法》處以1,200元至6,000元罰鍰。”}–>,「不餵的話,這些鴿子會死掉啊!」
飛失、棄養賽鴿成全台野鴿主要來源
來到離忠孝碼頭不遠的「博威鳥控」,對執行長杜昆盈來說,野鴿是他們的鄰居,也是衣食父母。他表示,野鴿防治向來是博威最大宗的業務來源,創業初期高達9成,現為7成,「我們是被鴿子養大的公司。」
杜昆盈畢業於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2012年成立的博威鳥控,是他的指導教授孫元勳與幾位研究所學生共同發起,最初引入國外的野生動物防治器材,逐漸開展為國內率先結合動物行為學與環境生態學,化解人鳥衝突的社會企業。杜昆盈正式接手後,將公司英文名稱從Bird Away改成Bird Way,走一條人鳥共生之路。
野鴿在台灣被視為外來種鳥害,管理方式以防治和移除為主,專門的研究不多,缺乏針對其來源與實際數量的詳細調查。杜昆盈從經驗研判,野鴿的源頭,有8~9來自賽鴿產業,有些是在比賽中迷途或在訓練期間飛失的賽鴿,也可能是未參加比賽、陪同選手鴿訓練時未能返舍的「<!–__ANNOTATION__={“text”:”陪飛鴿”,”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鴿子有群飛習性,賽鴿手訓鴿時,會選擇穩定性佳的鴿子陪伴選手鴿訓練,一些有過比賽經驗的失格鴿,也會被留下用於陪飛。”}–>」。其餘1成左右的野鴿,源自棄養寵物或宗教團體的放生鳥。
《報導者》訪談鴿友時則得知,賽鴿在正式參賽前,需經過4~8個月密集訓練,期間的離舍外訓可多達上百次,進入<!–__ANNOTATION__={“text”:”正式比賽”,”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台灣賽鴿為多關制淘汰賽,由1~2關資格賽、5關正式賽組成。部分中部鴿會為了防弊,會再額外舉行多次資格賽,有些鴿會的賽鴿得接受每週兩次、一共10關的挑戰一決勝負。只要逾時返舍,該選手鴿就失去比賽資格,無法晉級下一關。”}–>前,約有3成選手鴿會因迷途、遭擄、遇到天敵等原因下落不明;進入正式比賽後,視該季天氣情況,又會有3~7成的選手鴿最終<!–__ANNOTATION__={“text”:”未能返家”,”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有些會留在台灣本島,有些會順著風向被吹往中國沿海、菲律賓等地。或飛上漁船、商船被載走,甚至隨船被帶往印度、智利。”}–>。另有些養鴿人,會將失格賽鴿或狀況不佳的種鴿<!–__ANNOTATION__={“text”:”剪羽、剪腳環”,”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為避免賽鴿返家,飼主會剪去賽鴿飛行羽讓其無法飛行,剪去腳環讓人無法辨識賽鴿的所有人。有些賽鴿的翅骨、腳骨甚至一併被剪斷。”}–>後野放。以國內養殖賽鴿約200~300萬羽、每年報名參賽鴿數約50萬<!–__ANNOTATION__={“text”:”羽”,”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賽鴿比賽中,以「羽」而非「隻」作為賽鴿單位。”}–>計算,逸散到野外的賽鴿數量相當可觀。
但為何掛著腳環的野鴿不太常見?杜昆盈表示,鴿子6個月大就有繁殖能力,每月可產蛋兩顆。即便受限環境因素,不太可能每個月都孵育新血,但一對鴿子在一年內當阿公阿媽、<!–__ANNOTATION__={“text”:”繁衍上百後代”,”annotation”:”
“,”pureAnnotationText”:”綜合鴿友說法,若居住環境穩定、食物充足,每對賽鴿一年約可繁衍4~8次,每次2顆蛋。若每顆蛋都順利孵化,這對賽鴿能在一年內產生40~144隻後代。”}–>沒有問題,這對賽鴿父母很快就會被稀釋在滿堂子孫中,民眾平日所見的,往往是十幾代之後的個體。
他表示,有人飼養的鴿子能活15~20年,不過野外的生存環境不佳,野鴿壽命約為3~4年,但因出生率遠高於死亡率,才會讓人感到如此生生不息。
都市野鴿生存術:公園當餐廳、大樓當旅館,寄生蟲和排泄物隱含危機
杜昆盈表示,野鴿的鴿種為岩鴿,屬崖棲性鳥類,都市中的高樓自然而然成為野鴿的繁殖場域。很多人想到鴿子就想起禽流感,其實有研究顯示鴿子對禽流感的抵抗力強,不易成為傳播源;但牠們是「保毒性物種」,不易發病,卻成為病毒載體;還會散播禽蟎等體外寄生蟲影響人類與其他物種。
他表示,鴿子偏好在窗型冷氣室外機的空間築巢育幼,身上附著的禽蟎趁隙鑽進室內,尤其若雛鴿死亡,成鴿又不知去向,禽蟎便會大舉「跳船」尋找新宿主。其實禽蟎對宿主有強烈專一性,無法以非禽類的血液維生,不至於在人類身上定居,但就是會讓人癢得受不了。
另一讓人苦惱的是鳥糞,讓杜昆盈印象最深刻的案址,是一處校舍的高樓層樓梯間。鴿子從窗縫進出,儼然形成大型鴿舍。鴿糞累積之厚,腳踩的觸感像是踩不到底的絨毛地毯,伴隨未孵化鴿子蛋的腐敗氣味。由於施作面積太大,校方雇請清潔公司移除鴿糞,再由他們安裝鳥網,「野鴿群體就會移轉到別的地方,我們會追蹤牠們的糞便是否持續影響人類的生活空間,若牠們移轉到戶外,糞便能被土壤分解,我們就不會太積極去做控制。」
鴿子的糞便量如此之大,因為吃下肚的食物,會有6成以上因無法消化被排出。「被人豢養的鴿子才有本錢挑食,野鴿幾乎什麼都吃,你可以在菜市場看到鴿子叼著豬頭皮,或在路邊看到牠們在啄義大利麵,甚至看到東西掉在地上就會去吃吃看。」
野鴿常因為飢不擇食而免疫力低落,容易感染寄生蟲,又因與其他鳥類搶食,快速傳播到與其共生的金背鳩、珠頸班鳩等原生種鳥類身上,甚至影響以鴿子為食的物種。大安森林公園的鳳頭蒼鷹已經連續兩年育雛失敗,就是幼雛疑似感染鴿毛滴蟲引發的疾病。杜昆盈表示,鳳頭蒼鷹這類猛禽是食物鏈裡的頂端獵食者,當族群數量產生波動、下滑,被牠控制的動物數量會增加,導致環境的不穩定因素。
以台北來說,大安森林公園、萬華、景美河濱公園、馬場町紀念公園周邊的高樓都野鴿成患。杜昆盈表示,吸引鳥類駐留的,無一例外是源源不絕的食物,而鴿子又相當仰賴人類的供給,只要有得吃,就會累積非常驚人的族群量。一旦公園有人餵食,一旁的大樓就有驅趕不了的野鴿。
從點、線到面的防鴿三寶
鳥害防治的目的,不是要撲殺鳥類,而是與之共存。杜昆盈與團隊進場施作前,會先觀察、擬定防治對策,最後依照場址的點、線、面特性,安裝防鳥刺、防鳥索或防鳥網。
- 鳥刺:目的不是要刺穿鳥,而是讓鳥兒無處可站。適用窗型冷氣空間,安裝前需徹底清潔環境,勿直接放在已沾染鳥糞的區域,否則很快就會被鳥踢倒。
- 防鳥索:材質有彈性張力,讓鳥類無法駐足,適合屋頂橫梁。
- 鳥網:具彈性張力的網子,能阻擋鳥類入侵,網眼大小需根據要防治的鳥種進行調整,避免牠們被卡在網眼中死亡,大樓外牆適用。
- 忌避劑(搭配使用):葡萄萃取物製作的無毒塗料,能刺激鳥類的三叉神經,作為一種訊號,告訴鳥類當地環境已經改變,不宜再來,會搭配其他防鳥工具一起使用。
農村野鴿共生術:混進鴨群,或到校園「鴿占鵲巢」、擊落驅鴿無人機
屏東縣鹽埔鄉舉目可見養鴨人家,安靜的鄉間小路偶爾可聽見沖天炮聲,驚動一群與鴨子共生共食的八哥、麻雀與野鴿。牠們停在電線上觀望一會,或在空中盤旋幾圈,便繼續回頭享用。有鴨農抱怨,野鴿是最主要的不速之客,一年額外消耗他19,000公斤飼料。
同感困擾的,是比鄰養鴨場,儼然成為野鴿旅館的大仁科技大學。
「早上6、7點就會看到幾百隻鴿子在天空盤旋練身體,其實如果不要管鴿糞,看牠們飛會滿療癒的,可是當你突然被(鴿糞)轟炸,那真的是喔⋯⋯,」大仁科大總務長林欣欣露出苦笑。
學校教職員回憶,野鴿問題從10多年前浮現,而且愈來愈不怕人,原只在建築物上棲息,現已直接進入教室,有學生在校園中被鴿子撞到,教職員的車輛不時遭鴿糞洗禮,也曾被禽蟎叮咬。野鴿問題每年都被學生投訴,校方絞盡腦汁,在學校高處放老鷹照片、每天更換不同顏色驅鴿彩帶都無效;蓋鴿舍誘捕,無鴿領情;請隱形鐵窗廠商估價,一棟校舍最高造價要300萬元,學校有17棟建築,實在無力負擔。目前以鳥網包覆建築,野鴿搬到學校頂樓,早上外出覓食,晚上回來睡覺。
大仁科大多媒體設計系助理教授陳俊民曾與學生成立「無人機鴿研社」與鴿交手,他回憶:「我們操控輕型無人機升空,牠們第一次會怕,第二次懷疑,第三次群起圍攻,」當無人機來到學校頂樓,只見一雙雙鴿眼與之對望,「然後鴿子起飛盤旋,我把無人機飛進去驅趕,結果鴿群愈聚愈多,成了一個漩渦,把無人機撞下來。」
陳俊民說,國外確實有用電腦操控無人機巡邏,或以光線干擾驅鴿的方式,他也想過用無人機噴灑鴿子厭惡的氣味驅鴿,但在折損兩套要價4萬元無人機、加上社團學生畢業後,計畫暫告終止。
與神同行:天兵天將腳下築巢,飛入廟宇「轟炸」
不只人,神明也得設法與鴿共處。
高雄橋頭三山宮主祀三山國王,自清道光5年以來庇佑三德里萬物生靈,鳥也不例外。廟宇屋頂燕尾處各有一個巨大鴿巢,一左一右相當對稱,位置正好在天將足下,恰能遮風避雨。一旁農田是鳥兒的覓食所在,農民習慣了,廟方卻戰戰兢兢。
陳志忠擔任三山宮主委25年,他表示,一直以來都有各種鳥類在廟宇進出,酸性的鳥糞,導致廟裡的彩繪與雕刻褪色,甚至滴在神明臉上。「廟是居民的信心寄託,稍有髒亂,居民就覺得我們沒好好管理,神明沾上鳥糞,豈不更不正經?」
他擔任主委以來,已三度送神明到佛具店「粉面」──這得先請道長來做退神科儀,把神像送到佛具店拋光、上彩、貼金箔,手工細活價格依神像大小,從數萬元到上百萬不等,爾後請回神明,通知信眾祭拜,全程歷時1~3個月,還不知下一次的「轟炸」何時到來。
為杜絕鳥患,廟方3年多前花10餘萬元在門口製作珠簾,如今體型小的麻雀已能找角度鑽進鑽出,成為一樓住客,二樓以上則是野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