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纯钩:告别为了重逢,离开为了回归——推荐陈健民﹑陈祖为﹑邢福增﹑张灿辉的《最后一课》

作者脸书

健民书房 (107) 最后一课: 留给未来重逢之书

张洁平创办的飞地书店发展得很好,最近她们也开始做出版了,真可喜可贺。最新出版的《最后一课》,集合了四位香港知名教授告别职业生涯的「最后一课」。此书的选题很有意思,也碰巧四位教授都有过这么一次别具意味的经历,把四位教授的文章合并起来看,更令人感慨和赞赏。
四位教授分别是陈健民﹑陈祖为﹑邢福增﹑张灿辉。陈健民那场演讲我看过现场录影,今次是重温,其余三位的文章都是首次拜读。四位教授的「最后一课」,各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和别致的生命角度,各有深刻的感悟,读来兴味十足。
我年轻时读过法国作家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一间法国乡村小学因德军入侵而被禁止上法语课,老师与学生悲痛而又庄严地共同上完最后一堂属于自己的课。不知飞地编辑的灵感是否来自都德,不过对照当日法国与今日香港,真是一个巧妙的隐喻。
陈健民用大量亲身经历,讲述自己文化启蒙的漫长历程。一个人的身心成长和生命实践,总有各种因缘际会,有的人错过了,有的人把握了,命运因此不同。如何辨识提升个人价值的机遇,如何实践萌生于内心的生命冲动,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功课。
陈祖为的文章由告别港大说起,说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师生关系,为学为人的种种省悟,特别谈及人生面临种种选择的困惑。实际上困惑便是人生,每次面对困惑的选择便是生命的实践过程,命运是什么?命运是你一生所有选择的总和。
邢福增的最后一课主要谈及当代华人基督教史的书写,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一课,拜读之下长了不少知识。作者探讨当代中国的政教关系,游走于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困惑和苦涩,舖陈学术研究和实际事工之间的张力。
张灿辉教授的文章探讨死亡与年老哲学,这个话题对我特别切身。人一出生就面对死亡的难题,对生命的认识,归根结底在于对死亡的认识。子曰:不知生,焉知死,然则不知死,又焉知生?人唯有直视死亡之必然性,才能领悟生存之偶然性。
陈健民的最后一课是在2018年涉及「占中运动」和「雨伞革命」受审前开讲的;陈祖为于2021年年底辞任港大教职;邢福增在2023年提前退休;张灿辉是2020年国安法颁布后就离开香港。他们的最后一课,都与中共统治的黑暗有关,与他们对香港政治环境的彻底失望有关。
四位教授的文章,都涉及宗教信仰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生大课题。我没有宗教信仰,家中老一辈信佛教,我对佛教﹑天主教都没有研究。二十多年前,有一次与梁钖华教授和和前辈诗人洛夫同车,我们谈起宗教信仰(梁教授是天主教徒),当时我脱口而出,说有没有宗教信仰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宗教情怀,两位前辈都深以为然。
不同的宗教有一些共性,都对人世悲悯,尊重与珍惜生命,具有平等自律的信条,这是人世善之集大成。我们在世上清正做人,温厚处世,追求公平和自由的世道,是以人类千年流传的文化共性为基础的,这正是我们与邪恶为敌,愿为一个公平合理的未来付出代价的理由。
我们见过有宗教信仰而没有宗教情怀的人,也见过没有宗教信仰而有宗教情怀的人,跟著我们的良知走,跟著有强烈道义感的人走,跟著人间正道走,如此便不会迷失自我。
四位作者都是「港产」的教授,他们有如此明慧的生命洞见,和香港这一方水土有深切的关系。香港就是有条件生产这种洞察世情和彻悟人生的有识之士的地方,这与香港的历史文化有直接关系,这也是我们一想起今日香港就痛彻心扉的原因。
有幸的是,他们现在都定居在台湾,那里自由民主的空气,有利于他们传播知识和持守自我。最后一课是告别,但告别是为了重逢,最后一课也是离开,但离开是为了回归。我相信他们四位都有机会看到香港的光复,也肯定能返回自己热爱的土地。
为本书作序的吴霭仪说:「我仅向愿不枉此生的读者推荐此书」,「不枉此生」四字可圈可点。同样作序的周保松说:「在我心目中,他们是真正的知识人。」为本书作「前言」的张洁平说:「课堂不在,才有最后一课;不甘心,不忘记,薪火相传,才有最后一课。」——旨在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