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任命也是法国目前政治危机甚至是政体危机最鲜明的表现。」
特约撰稿人 Matthieu Zhang 发自巴黎
2024年9月5日,法国巴黎,即将卸任的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Gabriel Attal)(左)与新任总理米歇尔·巴尼埃尔(Michel Barnier)(右)交接。摄:Andrea Savorani Neri/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法国巴黎当地时间9月5日下午,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最年轻的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Gabriel Attal)将接力棒交给了第五共和国有史以来年龄最老的总理、如今73岁的米歇尔·巴尼耶(Michel Barnier)。
在当天早些时候,法国总统马克龙在51天的迟疑和来回反复后最终选择了出身中右翼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的巴尼耶作为自己自2017年成为总统以来的五位总理。
“法国版拜登”
或许是反对者讽刺他年事已高,或许是支持者称赞他经验丰富,巴尼耶在法国政坛有着“法国版乔·拜登”(version française de Joe Biden)的称号。1973年年仅22岁的他就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省议会议员。随后的1978年,他于法国东部的萨瓦省(Savoie)选区胜出,成为了当地的国民议会议员,并以此为跳板于随后的1982年起就任萨瓦省省议会主席(Président du conseil général de la Savoie),并成功组织1992年的阿尔贝维尔(Albertville)冬季奥运会。
巴尼耶一直是坚定的法国中右翼戴高乐政党的追随者,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他在左翼社会党的总统弗郎索瓦·密特朗(François Miterrand)以及中右翼右翼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和尼古拉·萨科齐(Nicolas Sarkozy)总统任期内先后四次出任政府部长。
此外,巴尼耶也是坚定的欧洲一体进程支持者,曾经多次担任欧盟委员会(Commission européenne)的专员。在此次担任总理之前,他更曾代表欧盟负责与英国商议脱欧协议。
外界观察,在有着欧盟首都之称的布鲁塞尔,如果没有将所有事情都框架化、精心策划并列出所有后备立场,他绝不会参加谈判。而他的名言是:“我喜欢未雨绸缪”。除此之外,巴尼耶也是很少能在欧盟27个成员国中都能受到一直称赞的欧盟官员。
2021年11月27日,法国萨尔拉,米歇尔·巴尼埃尔(Michel Barnier)出席共和党大会。摄:Jean-Pierre BOUCHARD/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极右翼成为总理人选的造神者
对正面临“悬浮议会”困局的马克龙来说,巴尼耶政治生涯中的各种经历尤其难得,或许也是他期待的破局关键。(延伸阅读:《一场人为加速的法国政治危机:马克龙的“政治自杀”,极右翼将首次上台执政?》)
在7月初的议会选举结束后,马克龙最初的希望是可以找到一名可以促成“联盟政府”的总理。但无论是凭借着联合而胜出最多席位数量的左翼“新人民阵线”(Nouveau Front populaire),还是乘着欧盟议会大胜之风一举成为议会中最大单一党派的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在两者激烈对立的夹击以及中间势力日趋势弱的背景下,实现这一目标愈发困难。
进入八月份,在马克龙宣布的“奥林匹克(政治)休战”( trêve olympique)结束后,由于2025年的国家预算急需政府提案以及议会审议,马克龙在各方压力下调整总理人选标准,试图至少保证新总理不会上任后的短期内便被议会的不信任案推翻。
在此背景下,他首先将目标设定为分裂左翼联盟,在拒绝了左翼联盟提出的总理候选人后,他试图通过重新启用奥朗德时期的总理、前社会党人贝尔纳·卡兹纳夫(Bernard Cazeneuve)来争取中左翼社会党(Parti socialiste)的支持。随后,他又将目标转向了中右翼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出身的恰尔维·贝尔堂(Xavier Bertrand),从而试图稳定中右翼的共和党。
但这两个选项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极右翼领袖玛丽娜·勒庞( Marine Le Pen)的强烈反对。出于意识形态,勒庞反对卡兹纳夫,而贝尔堂则一直以来公开坚决反对国民联盟,其强烈的措辞让极右始终如梗在怀。
而最终巴尼耶的任命,据法国数家媒体的消息,也是马克龙在得到勒庞不会立刻同意不信任案的情况下才最终得出。这一消息截至发稿前,被勒庞否定,但法国总统府以及马克龙的亲信方面并未有任何的澄清。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任命的艰难程度。
共治的前景与挑战
在巴尼耶的任命上,看起来马克龙和极右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一方面,极右翼在表明自己不反对的立场同时,也强调其原因在于巴尼耶历来的经历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协商能力,以及对各个政治力量的尊重。这也意味着,巴尼耶需要在之后的执政过程中将极右翼的主张考虑在内。极右翼的这一决定也在某种程度上营造出与左翼联盟几乎是“歇斯底里式的反对”的强烈对比,满足了法国工商业对政治稳定性的要求。
而在这一脆弱的默契之下,巴尼耶政府在上任之后,政府的每一项措施都将会是步履艰辛。
首先政府立刻就会面对法国的公共财政超支问题。在经过疫情以及随后到来的由于俄乌战争而导致的能源危机之后,法国政府的援助尽管避免了企业的大批倒闭,却也使得政府债台高筑。2024年本应作为开始逐步财政紧缩的第一年,然而截至目前已多次出现超额的情况。欧盟委员会6月起已经对法国发起了财政纪律调查,要求法国提交公共财政赤字削减计划,以符合欧盟对各个成员国公共债务的要求。
其次,在退休改革问题上,作为马克龙从2022年的第二任期以来最具有争议性、最被反对派唾弃的改革方案,巴尼耶承诺将推出一系列“改进措施”。如何在议会分裂,财政赤字的背景下尽可能协调各党派的要求以及法国人民的期待,也将会成为考验巴尼耶政治智慧的试金石。2021年曾参加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初选的巴尼耶,尽管主张将退休年龄提高到65岁,比马克龙主张的64岁高出1岁,但是他却坚决反对马克龙强行通过这项改革的方式。(延伸阅读:《法国退休金改革为何是死局?马克龙犯了什么错?》)
最后新政府还将面对愈发棘手的移民问题。法国社会在这一问题上的割裂正是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得以在近年来得票率上升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巴尼耶在2021年的初选时也主张加强移民管控甚至通过在法国组织全民公投的方式来绕过欧盟的共同框架。毫无疑问,如果无法从根本上回应极右翼选民的关切,单纯凭借道义上的制高点来反对极右翼的路线,其有效性已愈发局限。
在总理权力交接仪式上,巴尼耶并未感谢马克龙对他的任命,反而强调政府的“独立性”。这一在某种程度上对法国共和传统的离经叛道兴许也预示着他的总理任期将不会完全与马克龙的路线完全一致。而如果目光放得再广些,这一任命也是法国目前政治危机甚至是政体危机最鲜明的表现。(延伸阅读:《法国议会选举的惊人逆转:民主瘫痪的险象,或议会政治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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