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忠华:与傅师最后交往的日子

 原创 从容战刀 顽童作文 2025年07月12日


与傅师最后交往的日子

文/郑忠华

01

明天就是傅师去世的第七天了。

这六天里,看师友们的悼念文章,想到傅师的音容笑貌,就忍不住流泪。

傅师多次说过,在他近十来年的日子里,他有三个常联系的圈子:

一个是温州文化圈。

一个是国语书塾。

还有一个是抱山书院。

2019年书院建好,他每年都会约上景师来小住几天,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02

七月二日上午八点二十,傅师微信联系我,说昨日从日本回杭.

我告知五号到长白山,十一号回来,景师大约七月中旬也空一点,到时约一下来山里避暑。

傅师回复:“到时看时间,我10号去昆明。”

下午3:22,接到傅师微信电话,聊了21分钟。

傅师很想见我们一面,说起近日国内国际之事,似乎颇有话要说。又说,他十号要到昆明,带童子们游学,八月一号到英国游学,算起来还是这几天最空。

我建议他昆明回来后再聚,他说到时再说吧!言语中似乎颇有不甘之意。

傍晚五点,建平来电,说傅师准备明天来衢,约我们几个人吃个午饭,聊聊天,然后他到白马山去住。

我搁下电话,马上联系傅师,请他三号四号先在书院住两天,大家可以好好聊一下。

傅师回复我说“这样也行,我先到你那儿,明天过来待个一两晚上。你还在的时候,然后跟你一起出去。我或者去白马山,或者到钱江源去住几天。行,那最后确定明天早上吧。我先不订票,因为现在买票反正很方便的。我明天早上再订票。如果那个的话,我明天早上就直接就高铁过来,跟你们也等于碰个面。”

我建议也可以书院安排好照顾他的人,继续住书院。

晚上10:24,他发来信息说:“忠华,我不小心手受伤,缝了七针,明天不能出门了。”

我回他:“被什么东西割到了吗?”“好好养伤。”

傅师回:“玻璃,不要紧的。”

03

后来读曹永健的《长歌当哭,送别傅老师!》,详细记录了傅师去世这三天的情况。其中记载:

稍后,双林发来微信:“傅老师跟我说了好几次,要跟我聊聊,我总觉得他有话跟我说,终究没说成……”

我回双林:“傅老师一定对自己的生命有预感。他可能有什么话要托付给你,缺少一次见面的深谈。”

如今看来,傅师似乎有预感自己的大限将至,所以很想找我们好好聊聊。

永健又记录:

延银兄又说:“傅老师前几天手被玻璃扎伤,……近些日子又精力体力消耗太大了,昨晚在杭州家中心梗去世。

读了就想,如果傅师三号过来的话,书院的环境会让傅师休闲一点,加上适宜的温度,空气不闷,也许可以逃过此劫吧?

可是,偏偏被玻璃割了手,无法成行,难道真的一切都是天意?

后来,再读苏羊的《美人傅国涌》记载:

(苏羊在羊舍为傅师种了一棵木槿花)7月6日傍晚,我独自在山谷里,给种了已有数月的木槿树浇水,发现它的叶子都枯萎了,一碰就落。

山里的土很好,很有营养,几乎种什么,什么就能活。并且这棵木槿之前明明已经成活了,一树的绿叶,现在却不知何故突然之间又枯萎了。我暗自疑惑。

傅师2021年在抱山的跨年主题是《天意从来高难问》,天意难问,是老天看傅师太累太辛苦,不忍心他在世间受苦了吗?


    08

七月十一日,傅师去世第五天。

今天纪念文章略少。我也渐渐从悲恸中走出,慢慢接受这事实。

建平说,傅师已化为天上的星,在天上注视着我们。

09

七月十二日,傅师去世第六天。

和景师通话35分钟,傅师去世,景师应该是最伤心的人了,我甚至觉得会超过家人。

景师虽然豁达,出世,但失去一位精神相通之人,景师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学问,还能和谁交流呢?

景师说,已经有多家媒体约他写稿,可是“我最近怎么写得出来?” 

与景师通话,我还是时常哽咽,泣不成声。

10

傅师两年前到日本,最早半年颇为满意,称日本为桃花源。

半年后,开始厌倦日本生活,说“在桃花源待久了,桃花源就是坟墓。”

常年在两地奔波,回国后就是给国语书塾的童子们上课,几乎是马不停蹄。

这次暑假回来,行程安排和以前一样,也极紧凑。

我和景师曾多次提醒他,不能这样劳累。

他说起他的苦衷,有对儿子的愧疚,有对出版行业现状的无奈。

自2015年以后,国内言论环境与出版环境每况愈下,他写的大部分著作,只能是一种“萨米亚特”文学,无法公开出版。

再加上他有庞大的写作计划,如自传体的第二部与第三部,如近代的中国民主史,如中国的制度史,如林日召的传记,如中国拆迁方面的著作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精力。

他常和我说起他的身体,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刻,所以更是争分夺秒。

近年来,因为身体原因,也常常比较消沉。

6月18日,他还和我说——

“最近我常想,人生不过是一个竹篮打水的过程。”

“不是我消沉,而是看到了个体在时间中的脆弱、无奈。我还有几本书没写岀来,还有未成之心愿。”

“病体很打击人。”

“想念和你们一起的时光。”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看这些,怎能不泪流满面,我失去最好的师友了……


11

傅师和景师,是我的精神之父,对我有再造之恩。

我因家贫、貌丑、人矮,极度自卑,年轻时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处处碰壁。又心高气傲,再加上性格原因,内心有一股乖戾之气。

开书店后,略有好转。

抱山书院建成后,常与两位先生朝夕相处,聆听两位在学术上、精神上、观念上的交流,又经过不断阅读思考,眼界渐渐打开,精神慢慢充盈,开始自信起来,才知道人原来可以这样活着,成了一个真正追求自由独立人格的人。

知道了人之为人,不可成为兽禽,不可成为虫豸,不可堕落,不可沉沦。那些和个人精神关系不大的东西,竟慢慢看淡了。

傅师曾说我,在金钱上我最豁达,但又不会赚大钱,属于“千金散去不复来”的人。

傅师爱做这样的小改动,把“还”改为“不”,极符合我对金钱的态度。

傅师去世,我常常流泪不止,不能自制,妻子说我,比父母走了还痛苦,我不否认。

我对妻子说,哭他就是哭自己。

这些年来,在傅师的影响下,我的精神开始成长,但还没有完全成熟,以前遇到迷惘时,是“有恃无恐”的,因为傅师和景师在背后。

如今,傅师已归道山,明灯熄灭,景师也会觉得在这世间已无可说之人,即使见面,也无当年他俩在书院交流,我在身边聆听的机缘了。

我有失怙之感。

12

曹永健在微圈里说:

傅师一生,功业多矣,以我观察,先生培养的读书种子之多之饱满,是一在未来将显现出力量的大功业。我和双林同时谈到,傅师在对门生及后学的影响上,是我们终生努力恐不及其千分之一的。

头七马上就要到了,周晗兄说,“回忆他就是警醒自己”。

今天景师对我说:

“忠华,不要沉沦,还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