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颖琦/燃烧的信仰,日本火祭巡礼

日本三大火祭之一的须贺川松明祭。(摄影/薛颖琦)
曾在台湾拍摄庙会的摄影师薛颖琦,在日本留学期间2年拍摄50场日本祭典,镜头中呈现不同于台湾以鞭炮、烟火为主的庙会画面,记录日本燃烧大型火炬,火星飞舞、信仰与习俗交织的景象。

一开始拍摄日本祭典,始于笔者在日本东京综合写真专门学校留学时的契机。

当时,我在课堂上展示台湾庙会的照片,老师看过后问道:「你现在人在日本,没有台湾庙会可拍,但后续还有许多评审与展览,你准备拍些什么呢?」笔者回答:「那就来拍日本的祭典好了!」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答案,却开启了笔者拍摄日本祭典的漫长旅程。

在写真学校的两年期间,笔者共拍摄超过50场日本祭典。返台后,也于2024年初再次前往日本,深入记录更多传统祭典。

笔者从过去台湾庙会与火祭作品中,逐渐将焦点放在「火」的元素。例如,2021年出版的摄影集《熠燿宵行》,是以台南的盐水蜂炮为核心;2023年在银座举办的个展《光の彼岸》,则将台湾及日本两地的火祭交织成系列作品。

日本各式祭典中,火祭是相当重要的存在:无论是漫天大雪的冬夜,或是热气腾腾的夏日,从长野深山的温泉到神奈川的海边,几乎全年都能见到「火祭」的身影。

大善寺玉垂宫鬼夜:火星不断落下的祈福洗礼

大善寺玉垂宫鬼夜。(摄影/薛颖琦)
大善寺玉垂宫鬼夜。(摄影/薛颖琦)
大善寺玉垂宫鬼夜。(摄影/薛颖琦)
大善寺玉垂宫鬼夜。(摄影/薛颖琦)
于每年1月7日,在福冈地区的大善寺玉垂宫举办的「鬼夜」(大善寺玉垂宫の鬼夜),被视为日本三大火祭之一,至今已有1,600年的历史。其起源可追溯到仁德天皇在位期间,当时久留米地区居民深受盗贼之害,一位大臣便在夜里燃烧松明,成功逮捕盗贼并就地正法。后人为抚慰亡灵,逐渐演化成以燃烧巨大松明火炬的形式,驱鬼消灾并祈求世界和平、五谷丰收及家人平安。祭典中也有一小段舞台表演,专门诉说这段由来。

祭典自晚间7点开始,参加的男子们只穿著兜裆布,拿著小松明火把,伴随口号于神社内外绕行;直到9点,每具直径1公尺、长13公尺、重达1.2吨,共6座的大松明点燃后,才将活动推向高潮。负责抬松明的男子们手持カリマタ(Y型橡木杆),支撑著庞大的火炬在寺庙内绕行一圈。过程中火星不断落下,相传只要被这些火星洗礼,便能远离病痛。这场由历史故事演变而来的火祭,充分结合了传统与当地热情。

笔者为了拍摄此祭典特地远赴福冈,大善寺玉垂宫距离车站约5分钟路程,但因位处乡下,看完后仍需留意末班电车。祭典开始时,6座大松明同时点燃的画面相当壮观,抬松明绕行神社颇费体力,期间还有一、两组因重量而倒下,近距离观察时更能清楚感受到其巨大与沉重。整夜结束后,我的外套也多了几个落下的火星烧出的洞。

野泽温泉道祖神祭:「火的攻防战」

野泽温泉道祖神祭。(摄影/薛颖琦)
野泽温泉道祖神祭。(摄影/薛颖琦)
野泽温泉道祖神祭。(摄影/薛颖琦)
同样号称日本三大火祭之一的野泽温泉道祖神祭(野沢温泉道祖神祭り),则在每年小正月(1月15日,相当于台湾的元宵节时间)于野泽温泉举行。道祖神是北越地区的信仰神祇之一,形象为一男一女,散见于野泽温泉各处;此祭典的重点在驱除坏年、祈求良缘,并为新生儿祈福。在日本各地于小正月举办的道祖神祭中,又以野泽温泉的规模最为盛大。

此处最具特色的即是「火的攻防战」。厄年方(25岁与42岁)所组成的「三夜讲」,会在1月13日至1月14日之间以神木为中心搭建高达15公尺的社殿;攻防战展开时,6名25岁青年守护社殿,其他村民则高举火把发动攻击,试图点燃整座社殿。最后,社殿连同该地区过去一年诞生长子的「初灯笼」一起在歌声中付之一炬。乍看之下相当暴力,然而本质上仍以祝贺和祈福为核心。

野泽温泉道祖神祭也是少数在雪地中举行的火祭。笔者曾与日本写真家甲斐启二郎一同前往拍摄两次;白天会在攻防战场地进行祭礼,夜间再从附近引神火到主会场开始攻防战。前半段是小朋友组,较为平和;后半则进入成年组,场面渐趋激烈。当社殿被烧毁时,众人围绕在烈焰与冰雪中高声合唱,宛如在雪地里一同围炉,格外具备凝聚力与趣味性。

鸟羽火祭:水里来、火里去的「猫男」

鸟羽火祭。(摄影/薛颖琦)
鸟羽火祭。(摄影/薛颖琦)
鸟羽火祭。(摄影/薛颖琦)
鸟羽火祭。(摄影/薛颖琦)
鸟羽火祭(鸟羽の火祭り)坐落于西尾市,拥有1,200多年历史并带有占卜意味。由于早期纪录遗失,其具体起源已无法考证,目前被列为日本国家无形民俗文化财并持续举办。正式名称是「鸟羽大篝火」,每年2月的第二个周日于神明社前登场(过去为旧历1月7日)。现场架设两座巨型火炬(すずみ),分为福地与干地两组,由25岁厄年男性担任「神男」,冲进火炬中取出神木与十二绳,再依两组胜负结果与火炬燃烧情形,推测当年天候与收成。

在火祭正式开始之前,神男须关在神社里净心、控制饮食、并以冷水沐浴;祭典当天下午,他们还要在2月寒冷的海水中走入海里净身,可谓「先走进海里,再冲进火里」的双重挑战。巨型火炬则在前一天,由当地各户派出一名成年男子,用神木、青竹、藤蔓合力搭建并竖立于神社前的山坡上。

晚间7点半神社举行祭礼后,开始点燃火炬。神男与奉仕者们爬上梯子,协助神男穿越浓烟与火焰,抢出神木与十二绳,再供奉给神明。神男的头巾与奔跑姿态犹如猫,因而又被称作「猫男」。依火势与烟的情况,还能解读当年的气候走向,如若烟很大就可能多雨、竹子爆破声剧烈就预示多雷。祭典结束后,民众也会到场内捡拾烧剩的青竹,据说拿来做成筷子可保护牙齿健康。

暴走祭:奉灯台绕行、神轿火中翻飞

暴走祭。(摄影/薛颖琦)
暴走祭。(摄影/薛颖琦)
暴走祭。(摄影/薛颖琦)
暴走祭。(摄影/薛颖琦)
暴走祭(あばれ祭)于每年7月第一个周五和周六,热闹登场在能登半岛宇出津地区。其实,最初祭典原称「奉灯祭」,历史地位极高,并象征著能登半岛暑期连串祭典活动的开端。17世纪中期,为祈求神明消除疫病,人们向八坂神社奉献四处喷射火花的灯台;之后演变过程中又与祇园系的暴走祭结合,形成现今喧闹非凡的景象,据说是为安抚喜好喧闹的「牛头天王」,因此民间流传「暴力能使魂魄复苏,愈暴力神灵愈开心」的说法。

祭典的主要活动在周五、周六晚间登场。周五晚上,40多个奉灯台自宇出津码头出发,绕行至「役场前」,并环绕猛烈燃烧的五根大松明火炬;周六夜晚则掀起最高潮,人们不断将神轿丢入河中、撞向墙壁,甚至顶著熊熊燃烧的火炬,火星(火の子)溅落宛若异界降临,两晚皆通宵狂欢至翌日清晨。

暴走祭地点位于能登半岛北部,交通颇为不便,需先搭电车到末站,再转乘公车约1小时。笔者当时订了「隔壁村」的住宿,却发现实际距离仍有10公里(笑),往往拍摄到凌晨3、4点才结束,还得徒步返回住宿地,成为留学拍摄期间一段难忘经验。

须贺川松明祭:超现实的「末日」场景

须贺川松明祭。(摄影/薛颖琦)
须贺川松明祭。(摄影/薛颖琦)
须贺川松明祭。(摄影/薛颖琦)
须贺川松明祭(须贺川松明あかし)也被归类为日本三大火祭之一,拥有超过430年历史。相传在1589年,伊达政宗入侵须贺川城之时,百姓们纷纷举起火把守城;战后为吊慰阵亡者亡灵,于是逐渐形成今天的松明祭。活动在每年11月第二个周六登场。

当日下午,当地中学生组成队伍,扛著巨型火炬于街区绕行,最后将火炬安置于五老山会场。每支火炬高达10公尺、重达3吨,需150人合力担负,上方还站著指挥手,伴随哨音在街上前进,气势惊人。由于须贺川市号称为著名特摄电影《超人力霸王》中M78星云「光之国」的姐妹市,街道上处处可见超人力霸王立像,与高耸火炬构筑出一种充满超现实意象的画面。

晚间6点半,会场中数十支巨型火炬陆续被点燃,祭典正式步入最高潮。10多根高达10公尺的火炬火势旺盛,烈焰冲天;尤其在中后段时,现场氛围结合静谧、庄严、灼热与宛如毁灭般的画面,让人不禁感到有末日降临之感。实际上,这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慰灵祭,透过炽烈火光,向过往的灵魂表达追思与哀悼。

持续探索日本传统祭典

这5场火祭,是笔者在众多日本祭典中印象深刻的代表,相较台湾庙会以鞭炮、烟火、冲天炮为主,日本火祭多是以燃烧松明或大型火炬为核心,火星飞舞的场景令人惊叹。笔者仍在持续探索日本的传统祭典,未来亦希望留下更多独特的火祭影像与纪实报导。

【作者小档案】薛颖琦

台中出生,前保险公司自营部债券交易员,辞职后前往东京综合写真专门学校留学,毕业后回台陆续举办台日摄影交流活动,现为自由接案摄影师。

作品聚焦祭典中火焰的神秘与连结,2021年出版首部摄影集《熠燿宵行》,以盐水蜂炮的夜晚景象为主题;2023年作品《光の彼岸》则将范围扩张至台日两地的火祭共通与神秘性。

2018年获国家地理频道世界摄影大赛人物组佳作,2021年及2023年分别以《熠燿宵行》、《光の彼岸》两度入选厦门三影堂「纸上空间,集美,阿尔勒当代摄影书展」。2023年于东京银座IG Photo Gallery举办《光の彼岸》个展,2024年作品于台南市美术馆参展「我们从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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