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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左与右的界线已逐渐模糊,不适合用来简单归类政党。在台湾,两大党的左右立场也因议题而异,例如国民党在过去几十年来是主张维持现状的政党,偏右,而民进党在许多社会议题则是追求改革的政党,偏左,但当谈及政府角色时,两大党都是主张「大政府」。
文:陈玺安
极端政治势力近年在世界各处崛起,义大利兄弟党于2022年取得政权,法国国民联盟陆续在总统大选与国会选举中展现势不可挡的民意基础,英国在上(7)月才发生反移民的流血冲突,高喊美国优先的狂人川普正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准备争取第二次执政。而这些极右派与反移民的支持者中,也不乏年轻面孔。
「向右转」难道是全世界的趋势吗?本月(8)月14日的Y’s Day「周三青年日」讲座以〈全体向右转?极右派兴起与世界政治〉讲座为题,由台湾公共策益召集人董思齐主持,邀请东吴大学政治系助理教授陈方隅、福和会青年部主任周德望、东海大学政治系副教授林子立、逢甲大学通识中心助理教授萧育和、世新大学传播管理学系副教授刘玉皙等专家与谈,探讨极右翼在世界各地兴起的现象,也一同反思身在台湾的我们该如何应对这波浪潮。
极右翼已进入欧洲的心脏地带
就在上(7)个月,所属义大利法西斯极右翼政党兄弟党(Fratelli d’Italia)的义大利总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控告记者获胜,起因为记者嘲讽她的身高。这是梅洛尼第二次控告记者毁谤。梅洛尼的诉讼受到欧盟与无国界记者组织的关注,义大利的新闻自由指数一口气倒退5名,尽管梅洛尼自己也是记者出身。
「自从2022年梅洛尼上任以来,一直用反复诉讼的方式来打压媒体。」逢甲大学通识中心助理教授萧育和长期以政治哲学的观点来观察欧洲时事,他认为「义大利是欧洲甚至全世界的风向球」,义大利在上世纪初是第一个转向法西斯的国家,在90年代也是第一个出现法西斯政治人物,在新冠疫情期间义大利带头抗议政府的口罩措施,近年第一个由右翼政党胜选执政的也是义大利2022年的选举。
不只义大利,极右翼的风潮也吹到法国,并有不可小觑的势力。2022年,法国极右派政党「国民联盟」(RN)的领袖玛琳.勒庞(Marine Le Pen)在总统大选中获得41.8%的得票率,虽然输给马克宏(Emmanuel Macron)的58%,但也展现了国民联盟在法国的民意基础。萧育和指出,法国2022年的大选结果也反映了极右翼已经进入了欧洲的心脏地带。
英国暴发十数年最大反移民暴动,老牌民主国家不敌极右浪潮
隔著英吉利海峡,英国南港(Southport)在7月29日爆发十多年来最严重的流血冲突与反移民暴动,起因为一起凶手不明的杀人事件。当天一名少年持刀闯入当地一间舞蹈教室,三名孩童遭刺杀身亡,另有八名儿童和两名成人受伤。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状况之下,利用Facebook、利用社群媒体去引起大家的愤怒与恐慌,借此把矛头转向移民与穆斯林。」东海大学政治系副教授林子立分析,英国脱欧之后,国家进入衰退动荡期,内政问题随著新冠疫情与乌俄战争浮现,贫富差距与族群冲突日益明显,为暴动埋下种子。而在这次凶杀案中,其实英国法律不允许透露未成年凶手的任何资讯,但却有假讯息跟境外势力的推波助澜,宣称凶手是北非裔,以此激化对立、形成近年最严重的暴动。
「排外」、「反移民」正是极右派典型的特征,萧育和说,英国号称是欧洲国家中最开放的、最拥护多元价值,并以「法西斯主义无法在英国生根」为傲,如今发生这样反移民暴动,显示英国也有许多民众支持极右派的反移民主张。
大西洋左右岸呼应,狂人川普再战美国大选
在大西洋的另一端,主张「美国优先」的川普,正气势磅礡地争取第二次执政,其竞选活动不难看到各种极右立场的主张,而与川普臭味相投的,正是共和党中的少数、站稳极右立场的茶党(Tea Party)。
「茶党几乎都支持川普,川普也支持这些非传统的共和党人。」东吴大学政治系助理教授陈方隅表示,茶党虽然在许多意识形态与传统共和党相近,但集结自由意志主义、保守主义、与右翼民粹主义,主张政府不应干预个人、主张恢复传统秩序、反对保障少数族群的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并在手段上采取民粹作法。川普的崛起,反映了茶党等非传统共和党人的声音。
陈方隅指出,川普与茶党等非共和党人,在美国内政治上要求一切都以美国人为中心,特别是传统白人为主,而国际事务上则采孤立主义的立场,正如川普喊出「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他们主张美国减少干预外国事务、将资源留在美国,而这些立场与主张都与传统共和党有所不同。陈方隅说:「这也显示『极右』(Far-right)这个名词的多样性。」
无论是欧陆还是英美,极右派的崛起都不是一日之寒
「川普的崛起其实是反美国国内分歧的产物,而不是造成分歧的原因。」陈方隅引用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Yoshihiro Fukuyama)的研究与亚莉.霍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的著作《家乡里的异乡人》来解释川普支持者的心理,根据福山的研究,许多川普支持者反对身份政治、认为自己被体制遗弃,他们相信川普可以帮他们找回失去的尊严;霍希尔德的调查则发现,很多保守派认为自己一辈子奉公守法、认真工作与上教堂,却被突然跳出来的进步派指责、歧视,被原本不存在他们世界里的性少数、女权份子来「插队」。
在欧洲,极右派其实一直都在。萧育和提到极右翼在北欧、中东欧一带的势力,例如亲普丁的匈牙利总理奥班(Viktor Orban)、2016年高票落败的奥地利自由党等;世新大学传播管理学系副教授刘玉皙则提到希腊的例子,希腊在2015年破产后,「极左联盟」(Syriza)胜选,却邀请极右派的「独立希腊人党」(Independent Greeks)合组执政联盟,当时就已预示极右派已有稳固的民意基础。
关于极右派崛起的现象,刘玉皙指出,欧洲经济学期刊《European Economic Review》在2019年刊登了一篇研究,这篇研究分析1988年至2017年近三十年间的欧洲各国选举,发现极右派得票率跟当地非白人移民的数量成正相关。刘玉皙分析,从研究结果看来,移民直接刺激当地极右派,支持极右派的民众认为移民剥夺了他经济机会,以台湾来说,与移民类似的议题是「移工」,是否支持开放移工来填补缺工,背后可能是阶级议题。
为什么穷人与年轻人会支持极右派?
其实左与右的意涵已经过一次转变,如今我们正面临第二次转变,而这次的转变,或许可解释年轻人与穷人向右靠拢的现象。
台湾公共策益召集人董思齐指出,「左右之分」最早是出自18世纪末的法国国民议会,当时右边都坐保皇派,左边都坐共和派,此时左右不涉经济意涵,而是对于「传统价值的保存」及「未来的想像」有不同主张。这个「改变现状」与「维持现状」主张后来逐渐跟经济议题挂勾。
刘玉皙说明学术上对左右派的区分方式:右派相信自由市场,主张节制政府力量,政府不要压抑个人;左派则较不相信自由市场,希望政府扩大,用政府的力量来保障个人的福祉。陈方隅举例,右派支持者通常认为贫穷是个人因素,认为个人可透过努力来脱离贫穷;左派支持者则认为是社会结构造成贫穷,希望政府做些什么来保障个人福祉、消弭贫穷陷阱。
然而,萧育和指出,我们熟悉的「左右之分」其实奠基在上世纪初法西斯主义崛起的历史经验,在这个脉络下,极右派是法西斯主义、反自由民主、主张党国、要暴力夺权;然而今日的极右派既不反自由民主,也不主张党国,也不一定要夺权,那他与过去的法西斯主义的关系是什么?有些学者会以「新法西斯主义」或「后法西斯主义」来称呼现在的极右派,这些不确定性反映了左右派的定义与内涵正面临典范转移。
而左右派定义转移的原因,正好能解释当今穷人与年轻人拥抱极右派的的原因。林子立分析,上世纪柴契尔夫人与雷根在经济采取「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将国营事业民营化带来效益,这种作法虽然解决当时的问题,但随著生产成本上升,私人企业开始压缩劳动条件,搭上冷战结束后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进一步剥削该国的中产阶级与劳工阶级。
「这些反移民的国家,经济通常非常发达,但在民主政治下,经济的解方通常是政治的毒药。」林子立表示,在这些已开发国家,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不愿屈就低劳动条件的工作,全球化又让企业与国家得以引入移工或移民来撑起国家经济,虽然国家看似发达,但胜利的果实是财团的,资源分配不均的结果就是年轻世代的抗议。
左右不再一刀切,身在台湾的我们可以如何讨论左右?
如今,左与右的界线已逐渐模糊,「极右翼」已不适合用来归类任何一个政党,学界也开始重新定义极右派,试图解释现代极右派政党的政治现象,例如刘玉皙在讲座中提到希腊的极左联盟与独立希腊人党的合作,而萧育和也提到法国国民联盟的勒庞将看起来很左派的「暖气补助」纳入总统政见。
在台湾,我们的政党本来就难以用左右划分。福和会青年部主任周德望指出,台湾两大党的左右立场其实也是因议题而异,例如国民党在过去几十年来是主张维持的政党,比较偏右,而民进党在许多社会议题则是想要改变的政党,比较偏左,但当谈及政府扮演的角色,两大党都是主张「大政府」。
至于议题,台湾其实没有讨论左右的传统。陈方隅表示,台湾所有的辩论都跟统独有关,很缺乏左派右派的讨论;董思齐则指出,在台湾的历史上,提到左派就会联想到共产党,因此后来以「进步/保守」来替换左/右派,但这样的替换也常失焦,因为「进步」一词被联想到特定政党,且台湾人对「保守」一词有负面印象,事实上,在英文中「conservative」(保守)与「progressive」(进步)分别代表「维持现状」与「改变」,并不一定有好坏的价值评断。
周德望在讲座中梳理台湾的政党与政治,以及左右派对「自由」主张的差异,并提出一种分类方式:「右派的核心价值是自由,左派的核心则是平等,大部分的政策都介于这之中去排列组合,或是你指的自由是个人的、群体或是国家的,也就是自由的规模。」
周德望进一步说,左右派的主张可以是因时制宜,个人对于左右的选择,可以是因议题而异,可以是价值的取舍,他比喻「右派是严父,左派是慈母」,并指出它们在社会状态中各自扮演不同角色,盼台湾可以跳脱统独,更开放、理性地讨论左右议题。
「左右的辩论需要有严谨的前提假设,去区分说是站在谁的利益来谈。」刘玉皙表示,左/右派不应被统/独、蓝/绿,或是进步/保守绑在一起,虽然台湾的左右派都面临中国的威胁,但在国家威胁以外的议题,我们可以试著用更理性的角度去辩论,厘清自己的价值排序去选择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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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全体向右转?──身在台湾的我们如何讨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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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冠维
核稿编辑: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