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各位读者老爷,这次停得比较久了。
大清这一系列的文章已经接近大结局 —— 民国的诞生,这是我们这几十万字所描述的、各种势力的一次大较量。如果是小说的话,就是不同人物的大结局。的确不太好写,需要一次性完成才有完整性。
所以这次停了几个月,是把大清的最后100多天写完,然后才开始分段发给大家。
目前的计划是一周发两篇,分三周发完,谢谢大家捧场。
23
权力的游戏(1)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所引发的革命烈火,开始熊熊燃烧,短短一个月内,江苏、浙江、湖南、湖北、江西、山西、云南……纷纷宣告独立,满清统治摇摇欲坠。但老实说,虽然发展的势头远超预期,但这并不意味着全国光复已经是探囊取物。
大家要有一个基本常识,无论我们内心深处有多么的拥护共和,但革命在操作层面而言,仍然是一场权力的游戏。而这个游戏的第一条规则就是:
权力的边界在力量的范围之内。
11月,江苏、浙江、湖南、湖北、江西、山西、福建……这些离清朝统治核心较远的地区基本完成光复,长江以南连成一片,还剩下两江总督驻地、阻断长江上下、历代的天下要塞 ——南京。
武昌起义一爆发,清廷就迅速把新军调出南京城,以满清死忠张勋,统领江防营七千余人换防。11月7日,南京新军发动起义,因严重缺乏弹药,起义只坚持了一天就失败了,大清勉强保住了长江之上的钉子。
而近畿要地,朝廷所在的直隶(差不多是河北、北京、天津)、龙兴之地东三省、满蒙联姻的蒙古,这些核心区域连成一片,形成了满清最后的堡垒。当然,这堡垒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稳固。
还记得盖世之杰吴禄贞吗?作为“抬营主义”的发明人,日本士官学校第一期优秀毕业生,他此时已经贵为陆军第六镇统制、驻守保定,基本上就是在北京的眼皮子底下了。
革命爆发后,山西阎锡山迅速独立。吴禄贞虽然有心起兵呼应,但始终不敢发动。
一来,他这个统制,是在同学、满清贵族良弼(记住这个名字)的推荐下行贿庆亲王奕劻得来的,自身就是朝廷平衡袁世凯势力的棋子,他的前任是袁世凯心腹段祺瑞,中下层官员都是北洋嫡系,军中还有负责监视的旗人部队“京旗一营”,他一个空降领导,根基不稳;
二来,北京仍有忠于朝廷、旗人为主的第一镇,以及没能渗透的巡防营、旧军,实力并不弱。一旦攻击北京不利,北洋第三镇从关外南下,冯国璋从汉口北上,南北夹击,军心不稳的第六镇基本不是对手。
不过机会很快来了,阎锡山起义成功后,山西和河北平原就隔了个太行山,对北京威胁太大。清廷任命吴禄贞为署理山西巡抚,带领第六镇旗下第十二协西进,攻打山西门户娘子关。
两军相接,这就给了他和山西新军串联的机会,假如双方合力,以革命新军裹挟摇摆的第六镇,值得放手一搏。
11月3日,吴禄贞出京来到保定,4日就扣下了朝廷运往汉口的军需物资、反形已现;6日,吴禄贞只身赴宴,和阎锡山在娘子关会面,约定和山西新军组成联军,以吴禄贞为“燕晋联军大将军”,会同驻守滦州的陆军第二十镇张绍曾(吴禄贞的同学),两面夹击,会师北京。
如若成功,则可以阻断在湖北督战的袁世凯和他的北洋势力,与南方革命军和气同声,全国光复指日可待。
然而, “权力的边界在力量的范围之内”。
南京虽然一时之间被清军守住,但革命党在南方经营多年,并不是一个“辫子军”就可以挡住的。11月11日,已经光复的江苏和浙江(当时江苏的省会在苏州)组成联军围攻南京;25日,对南京城的正面进攻展开;26日,完成合围;12月1日,南京光复,革命党拔掉了长江流域的最后一颗钉子,南方全面易帜。
同样的道理,在北方,清廷虽然狼狈不堪,但仍有偏安一隅的影响力。
毕竟“皇帝”、“皇恩”这种词儿现在听起来有点搞笑,但毕竟流行了几千年,在当时可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儿。
比如说,后来反对袁世凯复辟、当过民国大总统的冯国璋,在打下汉阳之后,被朝廷封了个“二等男爵”。他秘书恽宝惠就回忆说,冯秀才(冯国璋考上了秀才)接到电报的当时,激动的说:
“……想不到我一个穷小子,现在也封了爵了!这实在天恩高厚,我一定要给朝廷出力报效……”
说到动情之处,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大家感受一下这种“天命尚未断气”的威力。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河北,11月6日傍晚,在谈妥燕晋联军的计划后,吴禄贞返回保定召集中级以上军官开会,宣布革命,下令次日开赴北京,并分发白布臂带为号。
当晚就发生了京旗一营兵变,吴禄贞被刺身亡,一代英雄,出师未捷就死于宵小之手,直击统治核心的努力彻底失败。
至此,武昌起义所带来的,革命突飙猛进的扩散告一段落,沿着实力对比,双方从西往南,以太行山、长江、淮河一线开始了对峙。如果大家熟悉中国历史的话,就会发现,这就一下子又回到中国几千年历史中,经典的“南北对立”局势。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南宋对金的地图,除了山西是在南方手里,其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后来袁世凯让曹锟攻打山西、阎锡山退出太原,这就更像是800年前的格局图了。考虑到爱新觉罗和金朝一样是女真族,这次的对峙,还真有那么点“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味道。
双方很快就发现,一时半会儿谁也吃不掉谁。朝廷就不用说了,虽然打下了汉口,但赋税重地江浙、近畿要害山西都丢了,手头那十来万北洋军,怎么看都不像能够“收复”江南的样子;而随着吴禄贞河北遇害,河南起义失利,张作霖镇压东三省义军,民军也已经不太可能快速跨过长江。
最敏锐的那一批人迅速意识到,枪炮的战斗固然仍将继续,但谈判桌上战斗已不可避免。11月30日,袁世凯密令刘承恩、蔡廷干渡江与黎元洪谈判,次日,双方在英租界顺昌洋行签订《武汉地区停战协定》,规定从12月3日到6日,南北双方停火三日;12月18日,北方唐绍仪、南方伍廷芳在上海南京路工部局市政厅会面,南北议和正式展开。
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中华大地上,啊不对,全世界都意识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这是一块四万万人口、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巨大蛋糕,权力将进行重组、利益会重新分配,每一个清醒的脑袋都开始掂量自身实力,试图切到最大的那一块。权力的游戏由此进入第二阶段 ——政治大博弈。
同样,我们再次强调一下教科书上不太提的。虽然我们都心系革命,推崇孙黄、厌恶袁世凯、反对西方在华势力,但对于一个好的玩家而言,情绪是手段而非目的。既然玩的是博弈(the game也翻译成游戏)那就要遵循博弈的基本规则。
而第二条规则就是,无论正义还是邪恶,力量就是力量,而那些对力量理解最深刻,对力量变化最敏感、自身策略最聪明的人,才能分到最大的蛋糕。
让我们最后一次回顾整个系列。
我们从统治的核心开始,聊了庙堂之上汉臣的崛起;聊了江湖之远会党的盛行;我们看着革命党从“自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一直发展到屡败屡战、永不言弃的孙中山;我们更是看到了列强的进化和演变,从征服慢慢变成金融、财政、军事的隐秘侵蚀;看到了大清对世界变化的拉胯和迟钝。
这些力量将在1911年互相博弈,共同改变中国。
革命党和会党席卷长江以南,自然是最重要的力量。同盟会的诉求是“五族共和”,没错,早在辛亥之前,刘揆一、黄兴他们就改成这个新的口号了,毕竟“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虽然宣传起来非常有鼓动性,可一旦革命成功,就很容易被利用了,总不能汉地十八省自己玩自己的吧。
可理念虽然很好,但同盟会本身的问题并没有改变。一来,他们仍然没有一个牢固的核心,权力分散在各地分支和不同山头手中;二来,这群人长期是地下组织,几乎没什么组织政府的经验。更别说其中的会党力量,仍然懵懵懂懂,分不清“造反”和“革命”的区别。
清廷盘踞长江以北,虽然受到沉重打击,但实力尚在,北洋军仍然是中国当时最能打的部队,大清在北方仍然有不小的号召力。当然,大家也知道,虽说北京仍在维持大统,但权力的核心却在北洋袁世凯手上。
列强力量虎视眈眈,时刻注意自己的在华利益,简单来说 ——赚钱和割地。虽然绝对人数不多,但太平天国的经验告诉我们,这群人往往能够决定斗争的胜败。而且,有一句说一句,从游戏的角度来说,列强博弈百年、在中国经营日久,无论从经验还是从基础来说,比起本地力量来都是不遑多让。
在这三方之外,则是社会“头面人物”,也就是教科书上说的“以小资产阶级、开明封建官僚阶级为主的立宪派”,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局势“不可糜烂”。造反可以,但不要砸了家里的坛坛罐罐;有没有大清无所谓、谁在台上也不重要,我继续过日子最重要。
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感觉对局势一目了然、摩拳擦掌了?当然不是,理解到这个份上,只是入门的水平,类似于动不动就是“西方”,张口就是“盎克鲁-撒克逊联盟”一样,词儿用的越大,就越是外行。
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博弈核心能力的一条,就是从看似一整团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党”中,找到不同诉求的“派”,而“派中有派”,水平更高的,还能从不同派系中再找到更细的派系加以利用。
革命党革命党,虽然是一党,但是其实分成了不同山头,接受了进步思想、武力最强的新军是一股,江湖中的会党是一股,而并没有严密组织的先锋队“同盟会”又是一股。
再细看,新军的力量又分为不同派系,武昌有首义之功,希望能够分到更多的权力,可以说是一派;江浙联军实力最强,又是打过硬仗、拿下南京的,自然也是不遑多让,成了一派。
如果看的再细一点,武昌首义的新军,虽然统称为文学社,但其实又可分为文学社嫡系和后并入的共进会两派,起义名义上是文学社领导,实际上又是共进会的原班人马在组织,比如后来被袁世凯争取过去的孙武,就是共进会的首领。
江湖会党,有的是受过革命洗礼的,穿上军装就是新军,赞成共和,是革命重要的后备力量;但有的其实就是新时代的流寇,造反的目的是“大块吃口、大口喝酒”,时局越乱越是能“抢钱枪粮抢女人”,反而是社会混乱之源。
而同盟会也不是铁板一块,孙中山和光复会的矛盾就不用说了,陈其美和陶成章在上海势如水火,即便是同盟会内部,宋教仁领导的“同盟会中部总会”专注长江流域,和以广东为根据地的同盟会本部就不是那么的对付,广州起义之后就隐隐有独立的苗头。
当然,大家不要觉得革命党复杂,当年的所有玩家都是这么复杂。
北方朝廷,有的想要搞君主立宪;有的认为清帝一定得退位;有人觉得袁世凯该乘机篡位;有的呼吁学习他学曾国藩,平叛南方、立不世之功;有的嘴上说赞成君主立宪,其实是想要共和;有的鼓动爱新觉罗移居东北,其实是想搞割据。
而虎视眈眈的“西方列强”,也是各有所图。日本想要乘机在东三省搞事儿;俄国想要怂恿新疆独立;英国急需一个稳定的政府好保护他在中国的贷款和投资,扩大在华利益;美国想要趁机多卖点军火;日本刚刚经历了密谋刺杀天皇的“幸德事件”(当时日本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对抗独裁,思潮起伏,社会不安),害怕中国的共和制会进一步动摇天皇体系,坚持中国应该君主立宪;美国认为增加一个“共和国”有利于他在东亚的话语权,所以赞成共和……
够复杂了吗?还不够。如果看的更细一点,还能发现,小派还有细派。
比如日本,辛亥革命一爆发,日本参谋本部就迅速展开行动,联系革命军领袖、提供援助和武器,甚至冒着外交风险,派出现役军官(如炮兵大尉丸山丰、后备步兵大尉金子新太郎)以个人身份参加武汉战斗,是不是显得非常“国际友人”?当然不是。
主导这个行动的是参谋本部第二部长,后来的陆军大将宇都宫太郎,毕生以分裂中国,鼓动满、蒙、云南独立为人生志向,所有动作的目标都是:协助革命军把清朝力量排出长江以北,按他《对中国私见》里的原话,要
“……严肃地实施计划,使其分裂为满汉两族的两个国家……”。
不过宇都宫太郎虽然上跳下串非常积极,但却并不代表日本官方政策。虽然日本政府痴迷于“满蒙独立”,但当年的首要判断却是“清政府能够迅速镇压”。
于是整个政策的基础在于“维护中国君主”制度,甚至不惜得罪英国,向朝廷赊账提供武器(洽谈方就是我们熟悉的“两个火车头”,荫昌大人),甚至在南北议和期间,仍坚持中国应该“君主立宪”,把当时正在努力调停的英国人搞得非常窝火。
这还没算完,和二战前全民洗脑狂呼“板载”不同,当时的日本民间还多少有点独立思考能力,普遍是同情中国革命的。孙中山的老朋友梅屋庄吉就第一时间开始支援起义军,黑龙会创始人头山满还搞出“友邻会”,发动日本浪人到中国参战,鼓动各种社团开始向政府请命,要求对革命保持中立。
最感人的是我们的老熟人宫崎滔天,辛亥革命爆发时,他已经穷的连路费都出不起了,还是乡亲们借钱给他买的船票,辗转来武汉见到黄兴。真是应了克强当年送他的诗:
“独立苍茫自咏诗,
江湖侠气有谁知?
千金结客浑闲事,
一笑相逢在此时。”
所以你看,光一个日本就分成各种不同力量。在那个天翻地覆的时刻,各种诉求和团体层出不穷,不同力量的表现也良莠不齐。动荡时期,表现的好,能巩固势力,给未来赢得一张入场券;而表现糟糕的,则只能黯然离场,从此相忘于江湖。
第一个巩固自己地盘的,无疑是万年搅屎棍大英帝国,其推进利益的桥头堡,就是我们重点描述的 “大英帝国在华利益之基石” ——中国海关。
当然,大家也知道,虽然叫“中国”海关,但其实掌权的是英国总税务司,由其负责全国通商口岸海关运作,并定期将相应税款解交给大清各个度支部,换句话说,存入大清政府的银行账号。
10月10日夜间,武昌起义发动,次日凌晨6点40分,赫德的继任者、总税务司安格联就已经收到汉口税务司苏古墩(A. H. Sugden)电报,说武昌失守,此时距离革命军攻下总督府才几个钟头,而紫禁城的皇亲国戚们还睡得正香呢,大家认真感受一下帝国在华根基之深。
安格联迅速行动,找到税务处帮办大臣胡惟德,以“确保关税不致为革命党用作军费”为理由,声明要将把资金转入英国在汇丰银行的账号。同时,他马上和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达成默契,决定以此为契机控制各口岸关税。
于是,在朱尔典声明“英国严守交战双方中立”的旗子下,安格联威胁清政府,说海关税收是用于大清向帝国支付赔款和债务之用,在混乱期间,必须由英国代为保管,以防到了革命党手上。清政府焦头烂额之下,生怕他倒向革命军一边,勉强同意。
之后,他又向革命军施压,“海关税收已抵押外债,为了避免与列强发生纠纷,最好暂时将税款交由总税务司或领事团保管”,并且说明清政府已经同意这个建议。
言下之意,是对手已经开出价码了,你们这方就看着办吧。革命军看看港口的铁甲舰,望望对岸的清军,再想想自己手头那几杆枪,又担心英国人利益受损后拉偏架,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安格联一招借刀杀人,就坐收渔翁之利,海关税款就此进入英国人掌握。有多少钱呢?1911年是4000万两,之后一路爬升,到1921年,已经达到惊人的6000万两。所有税款直接由英国人征收、进入英国人的银行账号、由英国人进行分配、壮大了英国人在中国的金融力量。
而这巨款,除了偿还外债之外的剩余部分,被称作“关余”,也就是关税余额的意思。英国支持哪一股势力,就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把这笔钱交到哪一方手上,成了左右中国政局的利器。这种破事儿一直到13年后,广东革命政府在孙中山领导下发动“关余事件”,才终于拿回广东关余,而完全收回关税权,则要的等到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了。
回想50年前,太平天国起义,小刀会在上海发动策应。大清帝国的“好朋友”赫德趁时局混乱,号称为“维持稳定”,攫取了中国海关的收税权;50年后,继任者安格联继续保持“严格中立”,一举拿下财务权,把大英总税务司彻底变成一个国中之国。
可谓步步为营,手段老辣,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力量。
对比大英帝国娴熟的手法,这场游戏中,丢盔弃甲的则是会党。
武昌起义一声枪响,全国各地的会党纷纷响应。经常是省会城市由新军打下,地方则由会党响应起义推翻本地官员。比如湖南革命党领袖焦达峰,就积极联系萍浏醴一带的豪强。在新军控制了长沙以后,各地哥老会纷纷起事,其中衡山洪江会(哥老会派系,之前提到的马福益就是他们前任帮主)集合五千多人起义,攻下衡州、醴陵等地。
更厉害的是在陕西,当地同盟会力量相对薄弱、但哥老会力量遍布关中,到处都是“关中刀客”,他们拜兄弟、建堂口,彻底渗透了部队。当地谚语是 “想当兵,拜仁兄”,这个仁兄,就是哥老会。陕西光复,几乎可以说哥老会的胜利。起义之后,革命军的军队指挥体系以哥老会的组织为原型,这样一来,领导权就落到了会党首领的手上,比如堂口大哥万炳南、张云山,就摇身一变,从“堂主”升级成了“都督”。
一时间,会党风起云涌,各地纷纷设堂口,招新人,发展下线,到处都是帮内兄弟。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还记得本书“江湖”这条线所说,会党起义的诸多问题吗?这些头目的名字可以改成“都督”,但脑子一时半会儿还是“堂主”。起义一旦成功,很多帮内兄弟就从被压迫者,一跃成了压迫者,开始到处抢夺财物、掳掠女子、打着革命军政府的旗号苛捐杂税、鱼肉乡里,甚至争抢地盘、互相火并。毕竟对很多人而言,打下江山之后,可不就该坐江山 ——“抢钱抢粮抢女人”了吗。
到1911年底,南北对峙基本确认,而会党乱象已经引起了其他玩家的公愤。革命党对他们的态度,也随之从“驱逐鞑虏的助力”转变为“五族共和的阻碍”。维持秩序、恢复生产成为主流,南京临时政府颁布《维持地方治安临时军律文》,严重警告各地会党不得妨碍治安,按照孙中山的说法:
……人贵自重,须知国无法则不立,如其犯法,则政府不得不以法惩之,惟自纳于范围之中,自免此祸…..
很快,各地军政府以维护治安的名义,开始镇压治下的会党势力,解散洪门、哥老会。比如江西军政府就发布了《解散洪江、三点、哥老会之布告》,李烈钧接任江西都督之后,更是强力取缔洪江会,处决民愤极大、已经和匪徒无异的首领彭木香、尤正文。对愿意改过自新的,整编入江西新军;对私设香堂的,则严厉禁绝。
乱世人命如草芥一般,风向既起,乘机铲除异己自然也成了寻常操作。像当初对革命做了不小贡献洪门许雪秋、陈涌波、温阿拱,就被广东都督陈炯明以不肯解除武装为由乘机除掉、枭首示众。
回想我们故事的开头,庙堂之远、江湖之中,教门、会党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号召,造反造了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来,他们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但也是推翻暴政的利器;他们是穷苦人民被逼无奈的反抗,也是底层豪杰改变命运的阶梯。
1912年,这支在辛亥革命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力量,作为一支重要政治势力,被彻底赶下了牌桌。1911年的风起云涌,也成了哥老会、洪门的绝响。他们很多人将从此重回地下,操起旧日的狗苟营生;剩下的成为统治者利用的工具,不再能呼风唤雨。
那个“杀人放火受招安”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无论英国还是会党,都不是这场权力游戏的焦点。四万万同胞的目光,聚集在北方袁世凯、南方孙中山的身上,南北议和的结果,将决定这个古老国家的的命运。